窗里窗外

我总是不大理解，为什么那么多人选择延退。或者我应该对他们肃然起敬，毕竟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，能够一辈子对一件事保持热爱不厌倦，是极可贵的。

但我更向往外面的世界，巴不得早一点退休。这样一想，知道自己在这个舞台上的时间一天天减少，便觉应该好好珍惜。每一天快乐而充实地度过，每一节课认真地准备，每一次作业尽心地批改，每一个学生真诚地对待——该表扬表扬，该批评批评。把自己当作一个刚入职的新人，一切从头开始，一切都是新的。前一届的教材是不用的，喜欢在新的书页里写写划划，虽然写下的好多内容都是旧的，但一笔一划中常有些新的发现与感受；或者正是知道这是一种重复，更不愿意拿着一本满是昨日气息的旧书沐浴今日新鲜的阳光。

“我们没有别样的生活。”池莉如是说，但我总愿意生活是新的。比起坐饮陈年老酿，我更喜欢每日酿造新曲，把它放到时光的地窖里，某一天心血来潮或若有所思的时候，拿出来细细品尝。也许常是相同的地点、平常的两三人，但永远是不同的时间，不同的故事与心境，便永远是不同的味道。今天是通向明天的一座桥，一条路。

虽说酒是陈年的香，但生活，怎么能只饮一杯酒呢？最好，莫过于自己成为酿酒师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，新的一天，新的自己，用心栽培，用心莳弄，总会有那么几颗圆润的葡萄静静地挂在藤蔓上，等你去发现，去摘取。

对现在做的事情全心投入，不留遗憾，生活方能成为享受，重要的是可以更好地向往外面的世界。不然陷在琐碎狭隘的泥沼里，想不庸俗，想不衰老，又怎么能够呢？

窗里窗外，生活的舞台是随你的目光和思想拓展延伸的。想到这一点的时候，我正系着围裙，煲儿子喜欢的鱼头萝卜汤。

厨房的窗户不大，加之旁边房子的阻挡，只有一条窄缝可以看到外面。做饭、煲汤的间隙，我喜欢透过这道缝隙看外面的世界。可以看到绿道的一段，街道的一截，对面的小区，还有远处的天空。绿道正在兴建中，看着工程车来来回回、反反复复，快三年过去了，它还未有呼之欲出的迹象，知道一项工程的建设是多么不容易。街道原是水泥的，后来刷黑了，看上去湿湿黏黏的，却比之前端庄大气多了。有一棵树，在隔三差五的凝视中，已经像是老朋友了。清晨，晨曦洒在它身上；傍晚，夕阳落在它身上，它都是温情脉脉的。但一有风来，它就撩起衣裙，舞动身姿，珊珊可爱。冬天，它端庄凛然；春夏，它澄碧蕃盛，展现着最好的芳华；秋天，它抖落一些叶片，却更苍劲挺拔。

我是在疫情期间认识它的。大半年的时光，足够我们熟识。后来，眺望它就成了我在厨房忙里偷闲的一种习惯。凝视一棵树是幸福的。你一抬头，它就出现在那里，就像一直等待忙碌的我。树不说话，却会几十上百种语言，不同季节Www.0279.NeT、不同天气、不同时刻以及我不同的心情里，她使用的语言是不一样的。她表达的方式常常变幻，传递的信息也是丰富而精彩的。她气韵流动又宁静优雅，她在承受风霜雨雪中显自身本色，而渐渐变得强大。面对她，我常常想起周涛说：“如果你的生活中周围没有伟大、高贵的和有智慧的人怎么办？请不要变得麻木，不要随波逐流，不要放弃向生活学习的机会。因为至少在你生活的周围还有树——特别是大树，它会教会你许多东西。”

窗外，不只一棵树，但一棵树足以给你慰藉。街上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，远远看去，人和车都很小。行人一步一步往前走，车疾驰而过，都是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行。世界的小与大都是相对的，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一世。

窗外的天空，也只能远远地看到一角。云卷云舒，阴晴变幻，自然给予人的永远是最本真的启迪。

窗外的世界，无论多么小，都是充满魅力、具有召唤性的。家里还有其它几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。客厅的窗户曾经可以看到江滩、长江和天兴洲，但现在一座五星级酒店拔地而起。我一度很是懊恼，后来便释然了。生活不可能总是如人所愿，酒店可能是另一种风景。阳台的窗户，可以看到和平公园的一角、绿道的一段、远处的小区和远远的天空。风景是静止的，更是流动的。广阔的天地里，风是动的，树是动的，云也是动的。有时舞动的还有飞翔的鸟儿，悠扬的乐声。它们牵动着思绪天马行空，百转千回。人虽然在原地，但灵魂已经出窍，遨游于八极。

居于一隅，窗外的世界都是无限宽广的，如果真正走出去呢？我们会看到怎样的世界？

聪明如王安石，不愿一开始就跻身于朝堂之上。在地方的历练让他更加成熟、深刻，坚定。窗子之外，有广阔的天地，有生活的真相。在朝堂遭到排挤的苏轼，则是主动要求外放。杭州、密州、徐州，乃至后来的黄州、惠州、儋州，虽然历尽人生的艰辛坎坷，但又何尝不是拓展了生命的宽度与广度呢？何必盯着眼前所谓的名利，与二三人周旋耗神呢？苏轼是有大智慧的人，深谙“竹杖芒鞋轻胜马”，也懂得“也无风雨也无晴”。懂得生命真谛，追求人生价值的人，不会只拘于眼前方寸之地，就算居于斗室之内，他们的目光始终看向窗子之外。就像范仲淹“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，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”，庙堂和江湖，便如同窗里窗外，将里外连通，在里外穿行，生命才是完整，美好而惬意的。

现代人，亦是极有智慧的。他们说：要么旅行，要么阅读，身体和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。旅行是偶尔的，但阅读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。书中既方寸之地的思考，亦有浩瀚空间的奥妙。各种各样的场景，形形色色的人物，都在指引你找到自己，成为自己。行走在外面的世界里，了解窗外的世界，最终还是为了回到窗里，回到自己的内心。